現代詩得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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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獎〈誰在家呢誰在家呢,你在家嗎〉

蕭鈞毅

火車快快地跑過
兩旁的草都被削短
還以為用了削鉛筆機
轉動鉛筆的時候聞到木頭、碳粉
和鉛的味道
你怎麼了呢?當我想起你
我存了好多你的碎屑
而你越來越短

我只想和你近一點
可是那班車,我買不到票
每一張座椅都被預訂
孩子們踏在同一張椅子上
隨意踩踏著我的夢想
有一個孩子,或是
一張共同的床。
那樣無聊的主意
誰還在乎這種事呢?
樓下擋雨棚上的石蓮
在一隻野貓的骸骨中盛放
牠會永遠記得,牠因飢餓倒下以前
吃下的那一片多肉石蓮

嘿,其實
我真的想和你再近一點
你還記得我嗎?
再過十年,再過二十年
當我們都老了,你有小孩,而我
也多了幾場惡夢:一段白髮
幾張婚紗照,數場喪禮
到時候,你一定會忘記我吧,
列車只能那麼長
而你那麼遠
窗外的草與河並肩生長,走在遙遠的路上
海埔有碎石,孤單在河灘上蟹行
你還能記得我嗎
我會到你家,按電鈴
聽鈴聲在空蕩的屋子裡旋轉的聲音
像一支雙人舞,你忘記關窗
我們在風中旋擺
我想念你的,而你無能為力
於夜裡高歌
想像幾個人都在獨舞
過了十二點,我們都將會,
將會,只在燈熄的子夜以後,
望見彼此的眼睛

貳獎〈潮濕的起居〉

邱泰瑋

每一個早晨
心中住著森林的男孩
都會夢見自己喊聲的前世

(每根藤蔓都在拾荒彼此的語句
曾有一座湖但未被提及)

練習睜開雙眼但繼續失眠
練習早起
梳理潮濕的語氣、忽視牙齦
每一天
像赤裸的中年男子
站在鏡子前猜想
霧散的可能性

(我的吹風機還在學習如何溫馴地保持發燙)

而他得出門了、等待、打卡
革自己的命
也練習
整理閣樓、修剪花木
清理過剩的情緒
忘記冷藏的夏天必須丟棄
在晴日,晾曬一些故事
雨天,聆聽一把傘
秘密的關節
他得繼續走

(誰來拆穿那些號誌
它們正掩飾撒野的城市)

那個練習憂鬱的男孩
把土星的環給你
砂礫的重量給你
他的掌紋
也屬於你
以兌換堡壘與書房
只留下秘密的南半球
獨自四季
這些或能遺忘胸前的廢墟
以便鼓起勇氣
倒一杯水、復原舊日摺頁

(我欲隱晦
如時間溫柔地擦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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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獎〈我要在上風的地方,做一個吸菸的動作〉

陳令洋

「請莫在上風的地方吸煙/因為有人在你的下面……」——余光中

我要在上風的地方
做一個吸菸的動作
懂事雞精會靠北的部分
老實說我不在意
雨在這個城市下了兩個星期
肺還來不及焦黑
都先發霉了
點根菸也算是除濕大家的肺

我要在上風的地方
進行吸菸的部分
慈善團體有了一個動作
基本上是說不要買菸要捐錢
我說這個小島的財產都歸車輪黨所有
買菸是捐獻黨產
行善也是捐獻黨產
點根菸算是比較甘心的樂捐

我這邊要在上風的地方
做一個吸菸這樣
搶joke國文聯萌有一個動作的部分
就是說我們被判語言癌
但我們是一個連菸都抽的概念
國文不好,算得上幾個癌細胞?
你再雞的話我就掰你
你再嚴,我就射你
點根煙算是對你的一個善待

嘿,老兄你可知道怎麼分類人群啊,這個社會?
——當科學研究指出
百分之四的人毫無良心
百分之九十六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朝百分之四的人丟石頭
留下有良心的
爛人如我在街頭遊走
菸禁了林北還是想抽
錢都捐了窮人還是照窮
國文搶救了語言還是依然癌

所以我不停地要抽煙
在上風的地方這樣
對爛人而言
注意下面的人
還不如注意人的下面
嗆到好人的話算他倒霉,因為我爛
嗆到壞人的話那也正好,反正他壞

對,我要在上風的地方
用罹癌的中文
用高致癌率的二手菸
進行一個嗆懂事雞精嗆慈善團體
嗆搶joke國文嗆詩談既久的動作
畢竟這是我此生
難得站在上風的時候

參獎〈資源回收模範家庭〉

范光典

住二樓的先生跑出來
抱著一疊紙箱
說未來想有一間自己的房子
要給媽媽、太太、東南亞人住
而車子暫且沒有錢。

一會兒太太跑出來,咬著用過的尿布
說是她的早餐
然後穿著20年前的新衣服
上街找工作。

後面
東南亞人推著阿婆
她拿著免洗湯匙
小心地盛著阿婆的鼻水、口水
盛滿,就喝下去
她說這是薪水。

阿婆以前很會撿紙箱
很會工作,還要做家務
現在很安靜
偶爾打噴嚏流鼻水
養活一家人。

佳作〈織布少年〉

黃祥瑀

鯨魚的頭骨插著鑲上十字架的矛
黑色的眼珠吸盡世界的光
悲鳴在空氣中搖晃
告誡這片罪惡的海
用獨角衝撞北極加速
世紀末日那天
教堂將被淹沒
再也舉不起
任何歧視的大旗

當永夜的流星變成子彈落下
許願再也不是浪漫的事
血液在傷口上淌成銀河
你穿過河流將撕裂的天空
縫上不透光的布
遮住遙遠的太陽

離別永遠無法結痂
你沿著我的血管拉出
瘀成銀白色的血塊
用心臟煮一鍋染料
染一塊猩紅色的布曬在
離海不遠的小屋旁
點一盞用脂肪做成的蠟燭
在火焰之中端詳我的故鄉

身軀已然腐敗
我無法看著蠅蛆鑽入自己的血肉
縱使,我不能看見自己的傷口
思緒葬在貝殼搭建起的墓塚
海浪的心跳聲
是我最熟悉的規律
埋一塊你柔軟的衣袖陪我入眠
縱使,我不能再次夢見你

十年 你依然留下
我成為你手中的骨針
縫紉成一襲溫暖身體的衣裳
把過去的日子捻成絲線
你將自己織進布裡
紅色是我
黑色是你
在緊密的纖維之中
我們相愛

佳作〈沙堡〉

蔡米

海浪第一次沖倒沙堡
小孩子哭了,對所有路過的大人說
這裡本來是臥室(陽光怎樣照進來),那裡是花園
(玫瑰怎樣綻放,鞦韆怎樣晃蕩)還有一個噴水池
(水光粼粼,魚兒成雙)。精緻的裝潢
如今都已泡沫化。

海浪第二次沖倒沙堡
小孩子直覺責怪沙堡二號,喃喃自語
果然還是第一個沙堡最好,要是
再也無法恢復那麼堅固的結構、
堆砌的方式,怎麼辦?貝殼裡傳來的還是
沙堡一號走廊上的追逐,沙─沙沙─沙沙沙─

海浪第三次沖倒沙堡
小孩子懼怕起海洋,那麼深那麼廣
總是搞不清潮汐。有時候帶來瓶中信
闊葉樹的紙質和清爽的字句(求你將他領了去
遠離無人的島嶼),有時卻捲走人命。
也怨懟沙、咆哮風(一朝被海嘯,十年怕沙堡。)
也試圖仿效別人建物,欣羨,偶爾忍不住摧毀。「我只是,
只是想知道抗震的程度…」
又或許,自己屬於海上?非靈長類、進化不完全,
是陸上的52赫茲鯨豚。

海浪第四次沖倒沙堡
小孩子從此故意將屋子蓋得鬆散
在浪花搶灘之前先行拆除,沒有預期
不貼公告。小孩子長大了。
小孩不去海邊。
小孩不玩沙。沙─沙沙─沙沙沙─